第74届柏林电影节已于2024年2月25日正式落幕。众所周知,欧洲三大电影节每年都会另设表彰酷儿/LGBT题材的竞赛单元。而作为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的柏林电影节,它区别于另外二者的一个属性就是它在政治表达上的鲜明态度。正如早前本届柏林宣布,邀请了德国极右翼政党政客参与本届柏林电影节。
本届柏林电影节泰迪熊奖提名共有16部长剧情片。来自中国香港的《从今以后》(杨曜恺导演)最终问鼎本届泰迪熊奖。最佳纪录/论文影片则是《桃子的教学》。评审团奖获得者是《然后我们跳了舞》的导演的新作《穿行》。最佳短片获得者是《奶奶猫》。在主竞赛评审发布会上,许鞍华谈到与另一位评审塞拉之间的观点的分歧的时候说道:“尽管我们在政治上观点不尽相同,但我们可以在这个平台上讨论交流,化解矛盾,以防止战争的发生。”
对于一个聚焦政治而秉持开放交流的电影节平台,我们自然会更加重视其中观念的碰撞。
本文聚焦与本届柏林电影节泰迪熊奖入围的三部影片。
The Visitor
来自加拿大的“酷儿影像教父”将它最新的先锋实验电影带到了本届柏林电影节。片如其名,一个由黑人演员扮演的难民(或许是指涉英国脱欧后的难民问题)被装在行李箱中,被冲上伦敦泰晤士河岸边,进入到一个白人中产家庭,颠覆掉他们生活的秩序。正如每一个简单的“登堂入室”的故事一样,本片最核心的内容是它一个个色情化的艺术影像段落(或者说是艺术化的色情影像)。同时在各个性爱场景中,穿插口号和宣传。通过一系列露骨的性爱来将每个家庭成员的世界秩序完全颠覆。
本片是直接翻拍于意大利先锋导演帕索里尼1968年的影片《定理》(Thorema)。1968年,那个激荡的年代。《访客》采用了《定理》基本的剧情构建,即访客进入一个家庭,妻子、丈夫、女儿、儿子、女仆,“每一个人都臣服于访客所带来的灵魂与欲望的纠葛之中。”事实上,这不是LaBruce第一次翻拍电影,2005年LaBruce的《超级八部半》(Super 8½)是对费里尼《八部半》(8½)的模仿和致敬。
对于酷儿影像创作来说,后现代式的拼贴、模仿、致敬、自反,是极其重要的创作路径。正如LaBruce谈到帕索里尼时说,他们那一代电影人不仅是电影艺术家,也是激进的左翼政治人物,他们是我所认同的同性恋政治活动家。他们工作和个人生活的方式体现了他们的政治主张,帕索里尼还对法西斯主义这样的极端政治势力感兴趣。同时他还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并一生都是一个对宗教极为感兴趣的无神论者。
同时LaBruce对去年去世的美国地下实验电影艺术家肯尼思·安格饱有敬意,曾在自己的影片《非常男妓》(Hustler White)中致敬他。安格在战后美国进行的超现实主义影像实验,如今可以被“恋物癖电影”一词标签化,但并不能阐释其在当时特定时代条件下的全部涵义。作为发生在新酷儿电影运动(酷儿电影进入主流)之前的地下创作,其时代语境是一个“前艾滋病”的年代。恋物/符号美学、地下边缘、纳粹美学(而同性恋是纳粹主义最大的受害者身份之一)、同性恋趣味,等等几者就被交融起来。而更不论安迪·沃霍尔的波普艺术对整个现代西方的冲击。
而一股洋溢的悲情是,从90年代致力于酷儿朋克杂志,到几十年的地下创作,LaBruce近乎孤独地坚守地下酷儿电影的创作。这俨然是一套既不符合当下电影商业运动,也不符合艺术电影体系规则的创作路径,更合适的场景是美术馆展览。当像托德·海因斯和格斯·范·桑特这样的同性恋导演继续进行艺术电影和好莱坞主流项目时,LaBruce仍然自豪于地下电影制片人的身份。尽管他认为随着整个文化范式的转变,不再可能存在“地下”。“新的一代诞生在企业所管辖的现实当中,这对一代人来说是诅咒,一个叫做“晚期资本主义”的东西,正带领一切走向衰落。”
《访客》毫无疑问是一部关于“色情”的电影,LaBruce谈到,“色情消费品消解了色情的政治内涵,”以至于有了“色情化的艺术”和“艺术化的色情”的区分,但在以前,色情则是充满了政治表达的艺术本身。他还宣称,色情只是一种媒介,的确,在他的影像背后潜藏了他对于英国政治的思考:难民、殖民主义、文化清教、种族歧视、白人式核心家庭价值的危机等等。
酷儿影像从来不是只关于酷儿身份本身。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要彰显少数人的价值,难道不是给正在衰微的世界带来更大的危机吗?但或许这是个因果倒置。正是因为世界性的危机之剧烈,彰显从前被压抑的价值才是修复世界的可能选择。
《女囚犯》
Reas
剧情梗概 、
阿根廷作家/电影导演的第二部长片《女囚犯》是一个突破纪录片体裁常规的影片。
片名“reas”指的是女囚犯,这一词也用于描述淫乱、懒惰的女人或妓女。《女囚犯》是一部关于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各地不同监狱被拘留的女性和跨性别者的电影,这些多年来被剥夺了自由的人,在电影之中重新搬演她们过去在监狱生活的场景,并在其中穿插她们的乐队音乐表演。
影片近乎是质朴的影像写实,但却拥有虚构剧情片的基本影像语言:稳定而对称的构图,人物居于画面重心,精致的视觉与听觉构建。到了每个音乐表演段落,则配乐笼罩画面,像通常的歌舞片。
这是一个背道而驰的美学选择,自数码技术革新了电影的制作,虚构的剧情片追求纪录片式的写实风格已经成为一种滥俗的美学选择。《女囚犯》则选择了用剧情片的语言搬演女囚犯们曾经在监狱的生活,则这其实本来就是“纪录片”一词诞生时最早的涵义:搬演。毕竟,“纪录未必比虚构真实。”通过筛选过滤萃取而来的叙述,可能比“作壁上观”的机械纪录彰显了更多事实。
《年轻的心》
Young Hearts
长期在欧洲参与同性爱恋题材短片制作的导演安东尼·沙特曼这次将他的长片带到了柏林泰迪熊奖的舞台。《年轻的心》是一部残酷温情小品,洋溢的是青春期的性懵懂。
但仿佛走细腻情感路线的酷儿电影近几年形成了一套公式,叠加青春片惯用的剧情的起承转合,一时间不知道是自传性的成长经历的真诚讲述,还是创作惯性上的懒惰。以2022年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得主《亲密》为典型,到是枝裕和的新口碑佳作《怪物》,这样的剧作和影像审美仿佛都如出一辙。
《年轻的心》讲述了小镇上一个男孩爱上新搬来的邻家中的另一男孩。前者处于混沌的性懵懂阶段,尚无法确认自己的性认同;而后者生于更开放的家庭环境和教育,有着超出自己年龄的情感经验。影片便是在这样的人物设置下生成了戏剧冲突。
因为残酷不甚残酷,因此温情不甚温情。影片最后走向的和解让全片泄了气。尽管上述提到的《亲密》《怪物》也并非完全意义上的杰作,但它们悲剧性的剧情走向至少让影片结束后饱有一丝回温,其留下的遗憾、意难平,也让电影能够承载更多的公共讨论空间。《年轻的心》则是量产式的同性题材小品,属于可看,也可不看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