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坛常青树于佩尔阿姨谈跨国恋爱遇鬼,导演厄利斯·吉拉德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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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围本届威尼斯日平行单元的影片《日本的西多妮》请到了法国影坛国宝级演员伊莎贝尔·于佩尔领衔主演,改该片讲述了作家西多妮-佩瑟瓦尔(于佩尔主演)第一次到日本旅行,在与出版商水口健三谈恋爱期间,她看到了丈夫的鬼魂。

第三部长片《日本的西多妮》获第80届威尼斯电影节欧洲电影联盟奖提名

导演厄利斯·吉拉德

1  她镜头中的故事


《日本的西多妮》剧照

耐观影:《日本的西多妮》是您的第三部剧情长片。您的第一部作品是《美丽之城》(Belleville-Tokyo)(2010)。这是否体现了你对日本的偏爱?

厄利斯·吉拉德:《美丽之城》事实上是一部法国电影,男主角骗他女友说他因工作需要前往日本,然而他实际上是躲在巴黎某处——也就是片名中的贝尔维尔。贝尔维尔是现实,而日本则是想象。在片中,日本仅是一个幻想之地,正如许多影迷都会把某种幻想投注在日本。另外,在我在巴黎的Cinémas Action做新闻工作的时候,我策划了许多经典日本电影的重新发行,包括小津安二郎、沟口健二及成濑巳喜男等导演的影片,因此我与日本这个国家在电影方面就有很多缘分。


《美丽之城》海报

耐观影:没错,《美丽之城》也让你第一次前往了日本。

厄利斯·吉拉德:2013年的时候我被日本的发行方邀请,在那里待了一周。我们去了大阪、京都还有东京。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一个亚洲国家。虽然待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却深深影响了我。作为场合里唯一的法国人,身边都是日本人。就像影片中的西多妮,我与媒体打交道,做了不少专访,我的法语被翻译为日语,别人的话又要翻译为法国给我听,这个过程很奇妙。

在那一周中,我慢慢意识到日本真是个奇特的国家,各方面都与法国大相径庭。日本人的那种文静优雅给我很深的印象。在日本,我整个人情绪丰沛,获得了新鲜的感受。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被这次旅行所深深触动。这些感受等我回到巴黎时才慢慢浮现出来。我开始动笔写下我在那里感受到的一切。我要求自己这么做;对我来说,把这种体验抒发出来是必要的。电影的灵感很快就浮现。我开始更深入地分析为什么我被日本触动。在旅途中,我才第一次地回看我的一生。当然,这或多或少得益于《美丽之城》这部电影本质上是一部我的自传,或者也是因为我时隔两年又重新观看它:那次日本上映距离我上次观看,也就是在法国上映,已过去两年。但更具体的是,我突然发现自己从自己的人生中抽离出来,无论是在地理空间上,还是在精神上。这让我意识到,与我当时所想的相反,我其实各方面都还说得过去。是的,我确实有时需要克服一些东西,比如孤身抚养我的孩子,但这些困难都如过眼云烟。总的说来,一切安好。我觉得这是电影给予的最大的馈赠:它教会一个人如何生活,接受并懂得自己经历了些什么。


《怪趣群鸟》海报

耐观影:一方面,电影是你讲述自己故事的方式,但同时它也帮助你理解和克服生活的难题。您能再具体讲讲吗?

厄利斯·吉拉德:我的每部电影的诞生都源自于我想要记录自己某种感受的冲动,拍电影是为了理解这些感受。在拍摄《怪趣群鸟》时,我想要展现爱情故事的某些细节,而这些细节是其他电影通常不会去探讨的:细微的事物、生活中的寂静时分,或是爱意缓慢而安静的生长过程。就如《日本的西多妮》这部电影所触及的,我想要展现一个人突然远离家之后所发生的事。西多妮恍然发现她身处日本。她像一件家具似的,被人搬到这里。而这大概也是我来到日本的同样感受。

这大概可以解释了当我听到伊莎贝尔·于佩尔说出了我为她写的话时,我为什么会如此感动,这种情绪与身在异乡强烈相关,你无法理解周围正在发生什么。我常说我自己并不是一个过得通透的人!但我也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个困扰。相反,这种不明白的混沌状态反而让我很享受。“无法理解”是件好事。尽管如此,总体上我非常感谢小说、电影和艺术,它们帮助我理解一些事情。

2  与世界的交流


《怪趣群鸟》剧照

耐观影:你第一次去日本是2013年。那你第二次去是什么时候呢?

厄利斯·吉拉德:2017年,是在《怪趣群鸟》在法国上映的六个月之后。感谢法国研究所(l’Institut Français)提供的资金,让我能够在京都待一个半月。就在这段时间我在那里完成了《日本的西多妮》的剧本。我的灵感主要来自于我的亲身经验,尽管做了些艺术加工。我想让西多妮发现日本已经多么现代化。因此我在直岛待了段时间,参观了著名的安藤忠雄设计的贝尼斯博物馆。第三次去日本则是在2019年,去日本选角。第四次去是2021年八月。当时我们计划九月去拍摄。但由于新冠疫情而不得不推迟。最终在2022年六月和七月拍摄。整个过程是相当劳累的:一开始去日本,然后在法国拍摄三天,再去德国拍两周,然后又回法国。电影的第一个镜头:西多妮在她位于巴黎的公寓里考虑是否要启程,但这个镜头是我们最后拍的一个镜头!


《日本的西多妮》剧照

耐观影:《日本的西多妮》不仅是部法语片,同时也是包含日语和德语…

厄利斯·吉拉德:我开始是和日本的制作人Michiko Yoshitake合作,她也是日本导演诹访敦彦经常合作的人。我和这位导演都得到了一些资金(这笔日本资金相当于法国的“Avance sur Recettes”)。遗憾的是,Michiko在19年六月不幸离世。当时她得知自己已经患病,她就找了塞巴斯蒂安·哈格努维进行对接,于是塞巴斯蒂安就成了我们的法国制作人。当然我们也有德国制作人Felix von Boehm,还有日本制作人和瑞士制作人。

耐观影:其他主创人员呢?

厄利斯·吉拉德:我们在日本的拍摄团队一半是日本人一半是法国人,各自十人左右。或许你能猜到,我们在法国和德国拍摄时会遇到一些阻力。

3 关于西多妮的一切

耐观影:说回到西多妮,为什么你会把这个人物设置得比你更老一些,并且不是一位导演而是作家,有何用意?

厄利斯·吉拉德:我想要西多妮去回看自己的人生,就像我当到日本时那样。但我想要她拥有比我更丰富的过往,丰富到足够去拍一部电影!因此我创作了一个法国女作家的角色:她一下子变得出名,之后又毅然决定不再写作。在想象这个角色时,我想到了我非常喜爱的作家J. D.塞林格。然后这个角色来到日本,我要想象她会对这个地方有何反应,不管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的。这几乎是一场我对她身体、面部表情反应的试验。


《日本的西多妮》剧照

耐观影:当西多妮来到日本,她立刻遭遇了她亡夫的鬼魂。

厄利斯·吉拉德:当我第一次去日本时,我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日本电影里有这么多关于鬼魂的文化。于是我也想在我的电影中这么设置一个鬼魂。但我希望我的鬼魂更接近雷克斯·哈里森在曼凯维奇导演的电影《幽灵和未亡人》中所扮演的那种,而不是黑泽明电影中的那种鬼魂。2017年在日本时,我的一个朋友邀请我去她母亲家中吃饭。那时她母亲的丈夫已故多年。但她母亲却布置了四人的位置:第四个是为她已故的丈夫准备的。她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减轻她的痛苦。这在日本没什么奇怪的,无人感觉反常。正是这顿晚餐给我灵感,我想让一个安静、平和的鬼魂回到他妻子身边,但其实,我并没有把他拍得很安静!我认为这种对比很有意思。安托万的鬼魂与一个正常人无异。这正体现了我最深的信念:死亡并不会改变我们对已故至亲的感受和关系。


《日本的西多妮》剧照

耐观影:每次安托万的“出现”都很简易而自然…

厄利斯·吉拉德:拍摄安托万的几乎每个场景中都用了绿屏。因此,有几个场景是于佩尔独自在镜头前表演。而我就是那个在银幕外扮演安托万跟她对戏的人!我非常喜欢使用绿屏,因为它允许我们做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比如当西多妮和贤三在直岛乘坐出租车时,你可以看到镜头中车两侧的风景是完全相同的。

电影中呈现的日本,与人们通常在电影中看到的日本非常不同,通常电影中的日本所有人都是忙碌、喧闹和疯狂的……而我所描绘的日本很奇妙,但非常安宁。近乎一种“平淡”。这种安宁和平淡正是我第一次去日本时体验到的。对我来说,陌生感并没有什么令人不安的。

正如我所说,我完全可以接受“无法理解”这件事情。每天去处理那些无法理解和曾被曲解的事情应该是要习惯的事。我们几乎不可能全然理解日本人所想。事实上,他们应该也无法真正理解我们!这很正常。从“无法理解”中才能诞生许多好玩的事。这非常吸引我。我一直很喜欢外国人的口音:它们本身就是“无法理解”一词的具象化显现。我不是在说外国口音是电影中的关键元素,但它们确实存在,作为一个潜藏的因素……你可能会觉得,西多妮的故事无非是从一种口音到另一种口音的转变过程;首先是她已故丈夫的德国口音,然后是她的出版商贤三的日本口音。

耐观影:西多妮的故事一定是一个关于移情别恋的故事……

厄利斯·吉拉德:我一直认为某种转变、过渡阶段在人的一生中具有最重要的意义。特别是人的情感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这个过程。安托万的鬼魂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要帮助西多妮关注到贤三。《怪趣群鸟》讲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帕斯卡·切尔沃所扮演的社会活动家似乎就是让·索雷尔扮演的乔治的年轻版本。在时空的某个节点,他们或多或少成为了位于时空不同两端的同一个人。只要西多妮还在哀悼安托万的死,她就永远无法遇见下一个男人。这是非常日本式的对待爱情的方法。只要一个女人还在思念她的男人,她就没有机会爱上另一个男人。因此你可以想象西多妮幻想安托万的鬼魂是为了能够让她自己继续前进。或者可以想象安托万才是打开窗的人,正是他拿走了西多妮的行李箱,把它放在楼下,只为了能够西多妮和贤三更接近。

4  她和她的演员

耐观影:为什么找到了德国演员奥古斯特·迪赫来扮演安托万?

厄利斯·吉拉德:首先是因为他有一副特别而出众的长相,与众不同。塔伦蒂诺的《无耻混蛋》并不是我第一次看他表演。在阿图·阿拉里的第一部电影《黑钻石》中我就看过他的表演。然后是泰伦斯·马力克的《隐秘的生活》。从一个角色到另一个角色,他所做出的改变并非只是在视觉形象上,还包括年龄上的内在变化。奥古斯特身上有一种非常西方的气质。他有一双大眼睛,整体形象既给人邪恶的气质又带有天使的神韵。最重要的是,他很活泼风趣。他儿童时期生活在法国,能够非常流利地说法语。他也在剧场表演。在拍摄时他和于佩尔发现,奥古斯特所演出的剧场正是当年迈克尔·哈内克《钢琴教师》部分取景的同一家剧场!

耐观影:你怎么认识的电影中饰演贤三的演员伊原刚志?

厄利斯·吉拉德:2019年三月我们在东京进行了选角。所有重要的日本男明星都来了。我想找一个外貌尚佳的男演员。伊原外貌出众,很高,而于佩尔相当娇小:我喜欢这样的对比。伊原非常出名。他不仅拍电影而且拍电视剧,还是位歌手和模特,他是山本耀司的男缪斯……他快60岁了,但看起来很年轻。就像奥古斯特一样,没看但得出他们的真实年龄。他住在洛杉矶,所以他讲英语也很流利,我也他交流也不存在很大的困难,也比较容易让他学习他的法语台词。我喜欢他怪怪的法语发音。《怪趣群鸟》里乔治一角也是有非常怪异的口音。我喜欢让演员不像日常那样地说话。喜欢其中暗含的音乐质感。我喜欢对话,喜欢写作,喜欢听人说话。我和伊原通过Skype进行了很多次排演,使得我能够把握我所谈及的那种音乐质感。

耐观影:你一直希望让伊莎贝尔·于佩尔来当你电影的主角吗?

厄利斯·吉拉德:于佩尔的女儿洛丽塔·夏马在《怪趣群鸟》中主演。她向我介绍了她妈妈。因此我有机会能够在私下认识于佩尔。这次实际上是我第一次想到与她合作。我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是电影工作上的关系,因此我眼中的她,和观众通常眼中的她是很不一样的。我所认识和欣赏的现实生活中的于佩尔是一个非常温暖和有趣的人,她和蔼可亲。事实上我觉得我们志趣相投。

我需要我创作的西多妮这个人物非常地法式,与贤三完全不同。一开始我其实是有些犹豫的。我考虑了一年才去问于佩尔。但事实证明,这就是最自然的选择。任何读过剧本的人都会想到她来出演。她也立即就答应了。就在开拍前,我还有些担忧,担心她在片场会进入与日常生活中截然不同的状态。但我大错特错了。她一穿上西多妮的衣服,我就觉得一切都对味了。好像她也能感受到我的担心,她告诉我她会全力配合我完成我想达到的效果。她也确实做到了。我们甚至在清晨的日本新干线上拍摄了一些花絮(未被新干线官方授权)。她做了周全的准备,甚至没有让我临时更改任何一个先前设定的小细节。与她合作,你会觉得没什么是无法达成的。原因很简单,就在于她享受当演员这件事本身。她热爱表演。当你看到西多妮睡在直岛,那实际是于佩尔真的在睡觉!与她合作让我意识到她是天生的明星。当她在镜头外盯着远处时,观众立刻开始想象她在梦些什么想些什么。她的面庞就是一处风景。

5  片名的由来

耐观影:为什么将电影取名《日本的西多妮》?这听起来像个儿童故事的名字……

厄利斯·吉拉德:西多妮这个名字来源于我最爱的作家柯莱特,这是她的名字(first name)。她的第一部小说是克劳丁的故事。这个片名也借鉴了埃里克·侯麦的电影《沙滩上的宝莲》,而这部电影显然不是给儿童看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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