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ance
熟悉圣丹斯电影节的影迷朋友可能知道，这个曾经与八九十年代美国独立电影有着密切关系的电影节，同时也是新酷儿电影运动的重要阵地。今年担任柏林电影节评审团主席的托德·海因斯，他的早期作品，新酷儿电影经典《毒药》便是在圣丹斯进行展映。今年圣丹斯电影节来到第41届，美国社会和政治内部与当年相比，也已经发生很多变化，“独立电影”和“酷儿电影”的概念在今天的语境也时过境迁。去年这个时候，上一届圣丹斯电影节展映前，美国犹他州签署了性别干预禁令，也许是对其的反应，今年的圣丹斯片单中出现了多部有关跨性别题材的纪录片：《Heightened Scrutiny》、《GEN_》、《Speak.》等；但现实情况比去年更坏了，特朗普的再度上台，让性别保守主义势力夺走话语权，先是在就职演说中称美国政府只承认两种性别，后又开始更进一步禁止性别干预治疗⋯⋯
以这样的现实来参照本届圣丹斯的LGBTQ+题材的影片，我们会发现现实每况愈下，而电影对现实的回应或许是绵薄无力的，尽管新一代的电影人依然在拍摄当下的性别议题和平权话题。而在今天，就算回访八九十年代的独立电影浪潮和新酷儿电影运动，视野也变得模糊了，如果说现在是主流和独立的界限日渐暧昧，那么“酷儿电影”的激进性也变得像是虚幻的阴影，曾经从五六十年代地下先锋实验电影汲取的酷儿颠覆性，在今天是被放逐的幽灵。
当然，主流、独立与酷儿之间的此消彼长并非只是当下的议题，而是整个电影史的问题。正如B·卢比·里奇写道，当在圣丹斯电影节展映的《性、谎言和录像带》和《低俗小说》走向成功、获得影史喝彩，并走向主流时，更先锋的酷儿电影获得的却是保守右翼的抨击；直到好莱坞自上而下地接纳了这些性少数的题材，制作了在美学上更加温和的电影（例如《断背山》）时，它才背靠美国内部政治和全球政治格局的变化，获得了一种地位，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否认先锋酷儿电影的颠覆性的过程。
今天的情况可能又反过来了，《艾米莉亚·佩雷斯》同时获得了戛纳电影节和奥斯卡的双重青睐，在奥斯卡上获得了13项提名；抑或是gay taste和邪典趣味的《某种物质》或《阿诺拉》在两种电影脉络下获得认可，都证明当下性别文化与电影传统之间关系正在发生重组。
同时，我们别忘了大卫·林奇，一个美国地下电影遗产的继承人。
本届圣丹斯电影节美国/世界剧情片单元印象深刻的LGBTQ+题材的影片有四部，按笔者个人的评价排序从高到底分别是《桑拿》《便衣警察》《无双》和《仙人掌球》。首先是《桑拿》，制片国家是丹麦，讲述了男主角与一位跨性别男同性恋（trans gay man）性相遇到热恋最后分开的故事。影片本质上其实是关于跨性别平权社运的电影，但故事向内部走入了平权运动的不可能——来自社群内部的分裂不比来自外部的压力更小。如果说我们曾在《阿黛尔的生活》中见证了酷儿艺术家社群内部的分化，那么《桑拿》就讲述了trans社群在面对内外困境时个体情感关系发生的变化。这样的故事框架不算罕见，但影片作为导演新人首作，已显现十足成熟的影像功力。尽管我们会说，“电影拍得很成熟”这种创作目标和评价话语本身就是可质疑的——在圣丹斯，最不难见到的就是影像质感精细的画面，于是我们会期待更具突破性的故事和影像。
《桑拿》另外一个好的地方是抓住了性少数群体的虐恋情结和自我厌恶心理，这两者基本是一体两面地存在，并构成了很大一部分性少数群体心理情感结构的组成，只有性少数的创作者才能把握这一点。但试想我们已经看过了像《湖畔的陌生人》这样把欲望深渊处的人人相残，以及像《每分钟120击》这样讲述性少数平权历程的电影，便觉得《桑拿》所做到的其实还不够。
《便衣警察》则是用混合媒介的形式讲述了九十年代深柜警察与神柜神父的故事。当时警察会便衣钓鱼执法，拘捕同性恋者，男主角便是这样一位便衣警察。影片值得关注的是胶片与VHS录像的混合，用后者呈现角色所处的深柜困境。这样的创作在近年来的酷儿电影中多次出现——比较现象级的就是《晒后假日》（但可能不具代表性）；去年A24的《荧屏在发光》和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的《吞噬暗夜》也是用复古的媒介记忆重塑/具象化酷儿的情感世界（分别是电视和游戏）；媒介的怀旧、复古的恋物，构成了酷儿群体的“怀旧的乡愁”。相信在未来，伴随人工智能冲击而改变的信息世界，这样的媒介怀旧创作还会更多。
而同样是深柜故事，故事背景设定在印度的《仙人掌梨》便是全然相反的创作理念，一个近似于《想象之光》的乡村诗意慢电影，沉稳而温柔，但却没什么新意。最后则是《无双》，四部影片里面最具新意的一部，用双胞胎的设定带出了同性恋情感结构中的镜像爱恋关系。主角先后爱上一对双胞胎兄弟，而一直一弯的双胞胎兄弟两人在情感上十分依赖彼此。这个相当奇情怪诞的故事被拍出来后并没有文本上那么夸张，更多地是导演呈现人物的情感状态，试想如果是阿莫多瓦或是欧容来指导，可能会将这个故事的表意提升一个台阶，双胞胎的概念的确可以隐喻出许多情感情感关系，但影片本身松散，节奏涣散，算是可惜。
最后补充一句题外话，阿兰·吉罗迪新作《宽恕》近日上架了流媒体，推荐读者欣赏这部年度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