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阿里·艾斯特的第一部自编自导长片《遗传厄运》横空出世,一经上映便口碑票房双丰收,Metacritic评分达到87,成为A24当时票房最高的电影之一。2025年,他的新作《爱丁顿》入围第7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华金·菲尼克斯、佩德罗·帕斯卡、艾玛·斯通等人均有出演,阵容强大。从《遗传厄运》《仲夏夜惊魂》到《博很恐惧》,甚至观其早期短片,我们都可以从中看到艾斯特是如何以家庭为切口,解构亲密关系中的既有缺陷,并将传统的家庭伦理放大为恐怖符号的。他的作品不仅打破传统恐怖片的jump scare的套路,更是通过复杂叙事与精细的情感刻画,营造出独特的心理恐怖效果,我们也可依稀看到罗曼·波兰斯基的心理惊悚、昆汀的暴力美学,库布里克式的冷峻压迫等众多电影大师的元素。本文也将会带领大家回顾阿里·艾斯特的过往作品,去深度了解他的恐怖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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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片实验
阿里·艾斯特在高中毕业后进入圣达菲学院,并于2008年获得电影学士学位,在此期间他一直都是独自进行剧本创作,并且会在业余时间为当地艺术杂志撰写电影评论。此后,他又获得奖学金,参加了美国电影学院(American Film Institute)在洛杉矶的研究生项目。
在AFI学习期间,他开始尝试以导演的身份创作电影。他研究生阶段的第一部短片《赫尔曼的万灵补药》(Herman’s Cure- All Tonic, 2008)就此问世。影片讲述一位年轻药剂师在销售其父亲的招牌药剂时,不仅要应对客户们纠缠不休的要求和严厉的批评,还要面对父亲暴躁和轻视态度的打压。之后有一天,他发现父亲的肚脐会分泌出奇怪的绿色液体,在偶然下,这些被装入药剂瓶的液体被胡搅蛮缠的客户买走,并治愈她长年累月的病痛,客户态度也发生了大翻转。艾斯特的首部短片所呈现出的身体恐怖和精神压力在其后续作品中都有所呈现,也颇具柯南伯格的“身体恐怖片”特色,而其内里更是压力畸形的父子关系以及饲养与被饲养的身份隐喻。

2010年,他获得了硕士学位,其硕士毕业作品也是一部怪奇短片《约翰逊一家的怪事》(The Strange Thing about Johnson’s, 2011)。这部短片在斯兰丹斯电影节、纽约电影节等平台放映,随后在网络平台传播、发酵。影片呈现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病态痴迷和性欲,神秘主意元素在这里变成了扭曲的家庭乱伦关系,整个家庭也在此走向分崩离析。我们也可以在此看到《遗传厄运》中的家庭内核。

艾斯特通过编剧和导演作品逐渐在电影届崭露头角,2011年他继续创作,为“Tino’s Dick Fart”拍摄了名为《TDF 真的好用!》(TDF Really Works, 2011)的喜剧恶搞广告以及《博》(Beau, 2011),《博》也是其长片《博很恐惧》的最初版本。此后,他又拍摄了无声恐怖短片《佯病症》(Munchausen, 2013)、独白短片《基本上》 (Basically, 2014)、暗黑喜剧短片《龟首》(Turtle’s Head, 2014)和《这就是生活》(C’est La Vie, 2016),然后进入长片项目阶段。在其短片序列中,我们也可以观察到艾斯特从反常的家庭伦理向社会批判转变的态势。《佯病症》中的母亲无法面对儿子离家上大学的痛苦,通过故意让他生病来拖延离别的时刻。儿子在大学中的美好幸福时刻与明亮色调穿插在阴郁恐怖的家庭场景中,正如同《仲夏夜惊魂》中的美学尝试以及其一如既往的家庭关系探讨。最后的《基本上》和《这就是生活》是其正式尝试社会批判,在其后续影片中并没有更大的影响,但是其中依旧存在关于“家”和“恐怖”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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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初显:
《遗传厄运》和《仲夏夜惊魂》
在阿里·艾斯特的短片序列结束后,我们就可以移步他的长篇首作——《遗传厄运》(Hereditary,2018)。这部电影首发于2018年第35届圣丹斯电影节这一平台上,继而于6月8日在美国上映。影片没有脱离艾斯特既有的家庭、身体恐怖、符号编码元素,还加入了宗教、超自然等恐怖元素,被称为“新一代的《驱魔人》(The Exorcist,1973)”。

影片前一个小时都是辛普森式的经典美国家庭的铺垫,模型师母亲安妮、精神医师丈夫史蒂夫,16岁儿子彼得和13岁女儿查莉组成了一家人。在参与完安妮神秘的母亲艾伦葬礼后,查莉重新回归这个家庭。彼得受邀参与一个派对,安妮坚持查莉陪同,而查莉误食核桃导致坚果过敏后,彼得驱车带妹妹送医院。可是当彼得在躲避死鹿时,查莉被电线杆斩首,并且将妹妹的头颅留在了后座上。电影后一小时在妹妹的头被斩断后开启了对恐怖的抽丝剥茧式的刻画。查莉葬礼后,整个家庭开始分崩离析,彼得变得孤僻自责,安妮对他感到怨恨和痛苦,史蒂夫也试图调和矛盾却被火焚烧。在经历一系列诡异事件后,彼得被附身为“派蒙王”。

《遗传厄运》的恐怖之处并不仅仅是在于它对于既有类型片的突破性展示,更在于它通过精密的叙事结构与主题表达,将恐怖深化为关于家庭、人性和精神的叩问,在细节、氛围和任务状态间逐步瓦解观众在观看时的不协调感。母亲过分控制的温柔、父亲强装镇定的疏离、儿子沉默下的躁动,以及女儿身上那股超越年龄的阴郁,这些微妙又不平衡的元素时时刻刻将观众笼罩于恐怖囚笼中。除此之外,影片最令人不安的也在于血缘关系的纽带被彻底瓦解,家庭关系不再属于于爱和归属,反倒成为了诅咒的联结与无法逃避的情态,这种无力感直指现实中的家庭关系的种种不平衡与撕扯。

在此之后不久,《仲夏夜惊魂》(Midsommer,2019)便快速上映,揉合了民间宗教恐怖与人性悖论。影片讲述丹妮的姐姐因为精神疾病而自杀,在死的时候还顺带着杀死了他们的双亲。这巨大的打击令丹妮患上了抑郁症。克里斯蒂安丹妮的男友,实际上,他早就决定和丹妮分手了,可是悲剧的发生和丹妮糟糕的状况让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分手计划无限期的延后。克里斯蒂安和同学佩勒、马克、乔什决定一起前往佩勒的故乡——一座位于瑞典的偏僻小村庄,那里古老的文化和祭祀活动将成为他们毕业论文的题材,在克里斯蒂安的邀请下,丹妮也加入了这趟旅途。

《仲夏夜惊魂》的吸引力源于其对传统恐怖美学的颠覆与哲学深度的交融。明亮的色彩、簇拥的鲜花、和善的村落,每当观众沉浸于此放松警惕的时候,艾斯特就会让情节忽然收紧,替换以令人费解的仪式、迷幻的状态、血肉模糊的面孔。这次他不再利用阴暗逼仄的幽闭空间,换以更光明的日常图景,突破往日的类型呈现。影片以心理学和社会学为工具,通过群体共情和精神操纵,构建了一种来自认知层面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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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型尝试:
《博很恐惧》与《爱丁顿》
沉寂四年后,阿里·艾斯特携《博很恐惧》于 2023年 4月上映,《纽约时报》将《博很恐惧》归类为融合了黑色喜剧和心理恐怖元素的影片。本部影片在票房上表现不佳,评论也褒贬不一。
电影评论家尼克·艾伦认为《博很恐惧》与艾斯特前两部电影《遗传厄运》和《仲夏夜惊魂》相比,显现出明显的风格转变,前两部电影更偏向于传统的恐怖电影风格。艾斯特在《博很恐惧》中创作的角色和个人性质都比前两部得到了更多的突出,暗示着《博很恐惧》不仅是对前几部电影的反思,也是对这些元素的再创造。

《博很恐惧》讲述了一名充满焦虑的男人——博(华金·菲尼克斯 Joaquin Phoenix 饰),在回家探望母亲的路途上,他必须直面他内心最黑暗的恐惧。这部影片吸引力源于其将精神分析与超现实寓言熔铸为一场现代人的精神解剖实验。阿里·艾斯特构建了一个三幕剧结构,并对现实有所映射,暴力街区象征着现实的压迫,完美社区暗藏规训陷阱,最终导向森林乌托邦的幻灭。这种递进式的空间转换,实则也是对于博的精神崩塌线路的描摹,每一个空间都是其精神的外化。博的逃亡之路也是其反抗母权控制的失败尝试,并且将俄狄浦斯情结转化为男性气质阉割的黑色喜剧,博的一生都无法摆脱母亲带来的压力。

其新作《爱丁顿》也将在戛纳主竞赛单元首映,该片以疫情期间为背景,讲述了一对夫妇林赛和马克的经历。他们在前往洛杉矶的途中,由于汽油耗尽,被迫停在了位于新墨西哥州的小镇爱丁顿郊外。两人决定进入小镇寻求帮助,起初受到了热情的欢迎,但随着夜晚降临,他们开始遭遇到了一系列恐怖事件,美丽的环境也逐渐变成了噩梦般的恐怖场景。
根据目前所知信息,此作依旧有华金·菲尼克斯、艾玛·斯通和佩德罗·帕斯卡等实力派演员加盟,《爱丁顿》尽管被归类为“西部恐怖片”,但依旧延续了艾斯特标志性的心理压迫叙事,摒弃传统恐怖片的jump scare,转而通过环境细节和角色间微妙的不协调感营造不安,融入黑暗喜剧元素与社会寓言,似乎也是他之前风格的延续。在《博很恐惧》的票房失利后,不知《爱丁顿》能否凭借题材上的创新成为艾斯特的翻身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