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拍完了,国家消失了,预言成真了!

《地下》Подземље(1995)
导演: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评分:豆瓣 9.2
类型:剧情 / 战争
制片国家:南斯拉夫 / 法国 / 德国 / 保加利亚 / 捷克 / 英国等

“从前有个国家叫南斯拉夫,南斯拉夫有个城市叫贝尔格莱德……”

—— 库斯图里卡《地下》

“真相,是有一点恼人的,而且它也不适合生活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的大部分居民,因为人们早就清楚,真相在人生中其实无关紧要,在历史中则更甚。”

—— 库斯图里卡《我身在历史何处》

上世纪九十年代,电影《地下》筹备初期,导演库斯图里卡的故乡萨拉热窝正在交火,波黑战争开始,他的祖国南斯拉夫刚刚经历分崩离析的局面,没想到比生命更为脆弱的,是一个国家的消失。

正如库斯图里卡在自传《我身在历史何处》中所言:“我的这些朋友就像一只只小船,塞塔利斯特咖啡馆是第一个 —— 也是最后一个他们可以停锚靠岸的港口。全新的海风,伴着未知的暴雨。从此以后,他们就要在大海上摇摇晃晃。南斯拉夫的崩塌掀起的巨浪,在海浪的力量下,他们撞向岸边的码头。” 战争让这座巴尔干半岛开始震动,现实中人们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和分裂。

从历史维度来看,在这边土地上诞生的电影《地下》天然与国际政治、民族文化建立着 “裙带” 链接,也自然会被称作是政治讽刺电影的 “圣杯”,而在这其中,导演库斯图里卡如何藉由影像诉说 “何以为家” 的困境?又如何在这场荒诞寓言中传递 “爱” 的主旨呢?

《地下》剧照

01 天才是疯狂的,也是痛苦的

影片讲述了二战期间,电工黑仔和他的好朋友知识分子、政治投机分子马可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好伙伴,他们有着共同的革命信仰,也有着共同的低俗趣味,他们为非作歹,抽象搞笑。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 娜塔莉,由此展开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故事。此片荣获 1995 年法国第 48 届戛纳电影节最高奖项金棕榈奖,同年获得意大利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电影导演奖等国际上大大小小的各种电影奖项。颇为有趣的是,戛纳庆功宴最后演变成了导演群殴现场, “东欧疯子” 的称谓也随之出现。

库斯图里卡出生于南斯拉夫萨拉热窝,也就是巴尔干半岛。追溯历史,巴尔干半岛既是欧洲文明的发源地古希腊的源头,也是汇聚各类冲突的地方,如两千多年前希腊文明和波斯文明的文化冲突,又如天主教、东正教与伊斯兰教的宗教冲突。宗教冲突、民族矛盾、国际政治的多重矛盾像一颗蓄谋已久的炸弹一样深埋、汇聚,最终爆炸。

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震动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分裂再到 2006 年南斯拉夫的正式消亡,现实的残酷与痛苦让人们不再 “跳舞”。而这部诞生于 1995 年的电影处在历史缝隙里,在被抹除存留印记的最后时分,告诉我们 “不如跳舞”。诚然,在 “超现实主义”、“后现代电影”、“史诗片” 等众多标签和表达之中,影片《地下》解构了固定范式,从中,我们既可以看到费里尼电影中马戏团式的作者创造,也可以看到好莱坞史诗片的制作水准,它是关于 “天才” 的自传,也是 “疯子” 的回旋。

从电影之中到电影之外,《地下》的狄俄尼索斯式情节亦投射出导演本人对战争、爱、自我的告解。实际上,库斯图里卡的电影中时常会打造酒神式的狂欢场面,而在《地下》中,这种 “狂欢” 并非导向晃眼明媚的康庄大道,而是在死亡中走向毁灭的地狱之门。

《地下》剧照

02 历史和政治是搞不清楚的,电影也是

这种搞不清楚的感觉实际上是在说纷繁复杂的叙事线条与角色塑造。仿佛导演是在一张白纸上描绘三个人物的线条,长而久之,便开始闭着眼睛胡乱勾连,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下》就诞生了,诞生在一个错综复杂的黑团中。

本片分为三个部分:战争、冷战、战争。虽然影片意在呈现前南斯拉夫 50 年的兴亡史,但故事主要落在 1941 年、1945 年、1961 年和 1992 年 4 个时间点上。1941 年,也就是二战期间,影片在黑仔加入共产党的狂欢盛典中拉开帷幕,此时的黑仔也背叛了怀有身孕的妻子,爱上了演员娜塔莉。随后,在一场闹剧中,黑仔被好友马克欺骗,携带着一众亲友窝藏在了地下室,一住就是五十年。自此,故事焦点转入马可身上,他从好友黑仔手中夺走了娜塔莉,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结束后,他在愚弄和投机中又摇身一变变成了大人物,政治宣讲、雕塑英雄、拍摄回忆录电影,颠倒事实与虚假,彻底改写了历史真相。

躲在地下世界的黑仔却一无所知,地下被打造成了一座兵工厂,他们依旧生活在备战时期,还在高唱革命领袖铁托,还在笨拙的用手工制作兵器,还在享受着一切虚幻的爱戴和拥护,还换揣着属于上个时代的革命热情与信仰。在开启新时期的地上世界与囿于旧世代的地下世界中,故事容器开始扩大、延伸。

如果说地下的世界是被政治谎言精心包装出来的革命据点,那么地上的世界则是交织着享乐与纵情的个人 “英雄” 生活。在看似地上和地下两条叙事线索分线并行中,影片又搭建起了一座只有单行线的独木桥,那就是马高可以通过影像画面监视黑仔的地下世界,而黑仔却一无所知。打破这一平衡的是娜塔莉,娜塔丽作为唯一一个可以往返于两个世界的人,在她的荡妇外表下有着矛盾自耻的内心。一方面,在与马可生活的地上世界,她能从演员曝光、政治家的女人中的光环中获得快感,另一方面,她被送到地下世界后,从衣冠不整、满身伤痕的形象中,她又变成了被纳粹蹂躏却依旧顽强生存的受难圣女。正是在这种挣扎、犹豫、痛苦中,影片中的娜塔莉时常表现为精神错乱,不知所措。从某种解读视角上来看,娜塔莉也被视为欲望的象征,她是被权力争夺的对象,也是影片故事高潮部分的导火索,在极致浪漫与极致暴力中走向灭亡。

《地下》剧照

03 电影里最癫的婚礼现场 

全片的高潮戏份和讨论热度集中于影片第二幕的地下婚礼场景与影片第三幕的剧组乱杀场景。如果说乱杀场景是两个世界的正面交锋与当面对峙,那么婚礼场景这个自然携带着 “欢聚” 属性的戏份则承载着欺骗与厮杀的暗流涌动。

《地下》剧照

开头部分,人人都盛装出席,美丽的新娘像天使一样降落、入席。随后镜头拉远为全景,堪称 “世界名画” 的电影画面出现,《最后的晚餐》即视感凸显,只不过绘画中的 “十二圣徒” 变成了 “三人行”,不变的则是心怀鬼胎的人物状态。先是作为父亲的黑仔开始婚礼致辞,环形调度镜头带出一辆大型坦克。在阿多诺所说的 “震惊” 式的审美感知下,阅兵式替代了宣誓词,婚礼场景的单一属性开始丰富起来。除了画面的视觉效果之外,闹剧狂欢的打造也有交响乐的听觉元素的功劳。

伴随着民族交响乐的响起,故事进入下一个节拍。叙事焦点也丝滑顺接到了三人行的戏份。娜塔莉依旧扮演着黑仔的妻子,却与马克爱恨交织,在全知视角下,观众仍处在 “看戏” 的观影状态中,但库斯图里卡才不会只满足于简单的三人关系,混乱才刚刚开始。除了三人纠葛之外,傻乐的新郎与新娘,熊孩子踢球踢到乐手,生活在动物园里的伊凡和他的黑猩猩送上礼物,强化婚礼属性,而后黑仔掏出枪,带着儿子离席,计谋着要逃出去打倒法西斯,解放全人类。这时候,故事分为了四组状态,组合一是黑仔与儿子的革命上头组,组合二是娜塔莉与马克的你画我猜组,组合三是儿童 vs 乐队的混乱制造机,组合四是黑猩猩与坦克的终结者组合。

此刻,库斯图里卡打造了一种一语双关的奇观画面。娜塔莉站上坦克,抱着有象征性器官意味的长管炮火扭动着身体,在这一刻,性与战争、暴力合二为一。娜塔莉欲用酒精稀释痛苦,但那该死的自责感和羞耻心却唤醒了娜塔莉的良心,这良心也成为了那点燃火药的烈火。三人关系被打破后,马克把枪对准了自己,非人类的黑猩猩则点燃了坦克的炮火。子弹穿过血肉,穿过灵魂和罪恶。炮火则毁灭了一场婚礼,打开了平行世界的通道,也打破了虚假世界的幻象。而最后的剧组乱杀戏份既是狂欢的 “我们”,也是冲向死亡的 “我们”。

《地下》剧照

最后,导演在黑色幽默与死亡交织中书写了一个超现实主义结局。新人在深海中携手游向远方,地下婚礼被移至地上,死去的人们和活着的人们抵达了一个乌托邦世界,一个只有狂欢和舞蹈,没有战争和分裂的和平世界。在这位用失故土的大导演眼里,在这片分裂的巴尔干土地上,那些在死亡前夜狂欢的人们逐渐远去,一个时代逐渐远去了。在这个末日的时刻,站在历史的缝隙里,他不由的一次发问,此时此刻,你、我身在历史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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